夜钓惊魂(钓鱼人手记之十一)

日期 2022-08-22 10:39:02


夜钓惊魂(钓鱼人手记之十一)

海钓


夜钓,对于钓鱼人来说,那是世间最好的享受。

当黑夜降临,万籁俱寂,或一轮弯月高挂,或满天繁星闪耀,钓鱼人心静气定安详地端坐在水边,鱼竿轻轻搁在支架上,面前黑魆魆的夜幕中彩色夜光漂在水面上静静地立着。白天的燥热已然消散,夜晚的空气变得非常清凉,钓鱼人身心俱静,心中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点浮躁,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等着彩色夜光漂上下舞动起来,或者斜斜地向远处移去。上鱼,那是每个钓鱼人最激动的时刻,而等待的过程同样让人迷醉和享受。这种神奇的迷醉,这种销魂的享受,唯有钓鱼人可以感受和体验到。夜钓之快乐,妙不可言矣。

我最喜欢的夜钓钓点,主要在我家乡周庵村的灯池边。

母亲经常提醒我注意:夜里水边“不干净”,不要一个人夜钓。

我懂得母亲的意思,她意指:水边可能有鬼。她信这个。

小时候学游泳时,大人们总是提醒我们:不能游到河中间去,水里有“水猴子”或者“淹杀鬼”。近年倒是在网络上看到过介绍:某地水中确实有某种动物,体型似猴,全身有毛,叫做“水猴子”,会攻击游泳的人。鬼,我不信其有,也没遇到过。

夜钓惊魂(钓鱼人手记之十一)

水猴子

这几年,因为有些外贸订单需要放到福建的工厂去做,我经常去福建晋江市出差。一来二去,我认识了合作工厂老板张总的堂弟阿明。阿明是位海钓爱好者,他虽然比我小很多,但我们很快成了钓友。跟单时间比较长的时候,我就抽时间跟他去海边学海钓。他是我的海钓师傅。

其实,在海边能钓到大鱼的概率非常低。我们经常钓到的只是一些小鱼,每条基本不超过一斤,品种大致是黑鲷、黄刺,海鳗、海河豚、三根刺、香头和石九公等等。鱼虽然小,但是,我却觉得很快乐。

钓鱼人享受的是钓鱼的整个过程,从判断天气,准备渔具,选择钓点,到等待鱼儿上钩,上钩后与鱼儿搏斗直到抄鱼入护。真正的钓鱼人都是重钓轻鱼,即看重垂钓的过程,而不计较钓获的多少,即使空手而归,亦无怨无悔。

这海边夜钓也同样令人上瘾。

记得第一次跟他去溜江村的海边夜钓,那晚正逢大潮,海边的景色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还写了一首诗《海边夜钓》:


清风徐徐拂面来,朗月高照净胸怀。

万鼓轰鸣大潮涌,碎玉喷溅心花开。

安坐礁石观渔火,静听沧海奏天籁。

轻抛一钩浪涛里,身心默默享自在。


面朝大海,无论是坐在海边礁石上远望星点渔火和静听浪涛激荡,还是轻轻挥竿抛钩入水,都令人心旷神怡,无限享受。能否钓到鱼,我根本不在意。当我将身心融入大自然,浑然一体,自感与天地同步呼吸,心潮起落与海潮同步激荡。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完全放松,所有的忧思烦恼此刻烟消云散。海钓之快乐,大矣。

夜钓惊魂(钓鱼人手记之十一)

夜钓

去年夏天某一日,股市又是大跌,我的股票全线套牢,心情不免低落,就跟阿明约好晚上去海边夜钓。出发前,阿明忽然来电话,说:他儿子突然生病了,需要送医院治疗。我只好一个人开车去南江村的海边。

那里有座天后宫,晚上门前亮着灯。我们经常在天后宫前面的悬崖边夜钓。 悬崖边建了一圈矮矮的防护墙,10多米的悬崖下方是一大片沙滩,等到潮水涨到四、五分时,沙滩几乎一半被潮水覆盖了,这时我们就可以开钓了。有几次,我们也去过左边不远处的一块巨大岩石下的悬崖边海钓。那下方有几块大的礁石,表面比较平整,站在上面钓鱼,比较安全。

这天晚上,我将车开到天后宫前面的广场上,看到已经有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那里。我没有感到奇怪。现在,爱玩海钓的人很多,开“保时捷”来钓鱼也很正常。我粗略扫看了一下,海边并没有看到有其他钓鱼人。我略感奇怪,心想:这人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钓鱼。

我走到悬崖边的矮墙旁,看到潮水已经涨到四、五分了,决定到左边的悬崖下开钓。我戴好头灯,拿起渔具,慢慢向左边走去。

我走过一座简易石板小桥,来到那块巨石上,然后,就着头灯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缓缓下到悬崖旁边下方的一块礁石上。海风吹得人浑身凉爽,大海像一个力量无穷的巨兽,正不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吼叫着冲击着面前的一片礁石和近处的悬崖,耳边只听得远处浪涛的汹涌鼓动声和近处潮水撞击礁石和悬崖后的“破碎”声。每一波潮水冲击悬崖后的破碎水流,像一条条“白蛇”在礁石间乱窜,每一条“白蛇”都尽力冲窜到礁石上最远的地方,直至精疲力尽。

我将渔具包放在高一点的岩石上,取了一支4.5米的矶竿,装好底坠和钩饵,走到礁石近海那一边,立定脚跟向远处涌动的海潮中抛去。我要钓的鱼就在那汹涌的潮水中,它们上下游动,正在寻觅着自己的食物。

远处的海上可以看到一些渔船上亮着灯光。海风轻轻吹拂着,不断有浪花飞溅到我的脸上,让人感受到海边夏夜的凉意。我缓缓摇动纺车轮收紧鱼线,借助底坠的相对固定作用,持竿的右手保持高度警觉,右手食指搭在鱼线上,一旦有鱼儿咬钩,信号立即就会通过钓线传到我的手上。

我稳稳地站在礁石上,手上不断缓缓收紧鱼线。不久,我突然感觉鱼线被陡然拉动,我知道是鱼儿咬钩,手腕带动钓竿向岸边一拉,左手立即摇动纺车轮,很快一条二两左右的小白姑上钩了。

我将这条白姑放到鱼护中,然后装好钓饵,再次瞄准汹涌的潮头将钩饵一起抛出去。这时,正好刮起一阵侧风,我感觉到钩饵向右前方二三十米处的大礁石飞去,心想:坏了,肯定要挂在石缝里了。我做好了拉断鱼线的准备。

“啊----”,这时,我听到一声怪叫从右前方传来,我赶忙用头灯扫照着,发现右前方潮水中的礁石旁隐隐约约闪现着一个一尺来高的黑影。

“鬼?”我感觉到心中一惊,浑身皮肤陡然一紧。我不信世上有鬼,但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不是鬼,一定是海里的什么怪物。

茫茫大海,神秘莫测,里面的动物据说有20多万种。谁知道我面前的黑影是什么动物?面对未知的大自然,人类难免产生内心的恐惧,此时我的内心也自然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恐惧。收竿,我的脑中立即作出决定。我立即摇动纺车轮收线,“啊----”,我又听到一声长长的怪叫,手里明显感觉到纺车轮摇不动了,心里立即惊觉到:我的鱼钩钩住了潮水中的怪物。

我使劲将钓线再次回拉,钓线无法被我拉断,鱼钩上的怪物再次发出奇怪的大声嚎叫。我有点慌了,赶忙寻找我的路亚钳,想要剪断钓线。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怪物,凭我鱼竿上的3号线我肯定是钓不上来的,而且,我也不想把它钓上来。

就在我寻找路亚钳的过程中,我发现钓线松了。我随即用头灯对着右前方的那片礁石扫看,忽然发现那个黑影在水面上慢慢向岸边移动。我听见了似乎是人的声音:“救命,救命”。

我向下面的礁石慢慢移动了几步,喊道:“喂,你是人还是鬼?”

“我是人...是人...救命,救命。”那黑影在潮水中忽然大咳起来。

我猛然醒悟:那黑影真的不是鬼,也不是什么海洋怪物,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我的心里升起巨大的问号:这人怎么会跑到海里去了?难道是在礁石上矶钓没有察觉到潮水涨了起来忽然被浪头打到海里了?......

我摇起纺车轮,发现线还是紧的,说明鱼钩还钩在那个黑影身上。我剪断钓线,扔下鱼竿,摸索着向礁石下方走去。

我不断接近那个黑影,这黑影在汹涌的潮水中艰难地不断往岸边移动。终于,我看到这男人接近岸边了,急忙又往下移动一点,伸出手去,抓住了他伸出来的手。他的手凉凉的。

我慢慢把他往上方拉动,他顺着礁石一点一点往上移动。他又咳嗽了几声,我知道:他肯定呛水了。

“怎么了,朋友?”我问道,“你的鱼竿呢?”

“我没带鱼竿,我不是来钓鱼的......”他又咳嗽了几声。看来他呛的水不少。

“那辆保时捷是你的吧?”我边说边把他拉到一块平坦的礁石上坐下。“歇会儿,现在没危险了。”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是的,那是我的车。----兄弟,谢谢你救了我”,他情绪低沉地说,“我不想活了,今晚本来想到海里了结了我自己。我走到海里后,海水就开始涨潮,一波一波的海浪把我往岸边推,正当我被海浪打得晕头转向时,你的鱼钩钩中了我,疼得我清醒过来。----看来阎王爷不收我......”

我忽然想起来:鱼钩还钩在他的身上。我找到路亚钳,鱼钩钩在他的后背左侧,我用路亚钳隔着衬衫剪断了鱼钩,将残余部分从他的后背上拔了出来。伤口上有血不断冒出来。

“非常抱歉,我不是有意要钩你的......”我边说,边在我的渔具包中寻找创口贴。

“别这样说,兄弟,今天你救了我,我要感谢你才对”,他又咳嗽几声,似乎感慨道:“肉体上的痛哪算痛,心里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我找到了一张创口贴。我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灰色的短袖衬衫贴在身上,便问道:“你冷吧?我车上还有件防晒衣可以拿来让你换上......”

“还好,这会儿好多了,不觉得冷。”也许他喝了很多酒,意识不是很清楚。

在头灯的照明下,我看出这男人一米七几的个子,脸色有些苍白,他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西装短裤,身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我帮他拉起后背上的衬衫,挤掉伤口里的血,然后贴好创口贴。我安慰他道:“朋友,人生几十年,难免遇到各种烦恼,要想开点。”我猜测他可能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能被你救起来,看来也是我命不该绝”,他叹了口气又说道,“我遇到的可不是一般的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工厂、房子、老婆、儿子......”

他接着断断续续讲起他的故事来:他是四川重庆人,来福建打工十几年了。八年前在附近的镇上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他和老婆两人一起精心管理着,倒也赚了不少钱。前几年听朋友说股市赚钱快,他卖掉了一套房,又投入了一些积蓄,正值行情好,他很快赚到了一千多万。后来遇到一波大跌,老婆叫他赶快收手,他不听,很快所有盈利回吐,股票被全线套牢。老婆开始天天跟他吵架,让他清仓收手,他不听,又找几个朋友借了几百万进行补仓。大盘震荡几天后继续下跌,他的股票被套得死死的。最后朋友们开始催他还款,他东躲西藏,老婆不再跟他吵架,直接起诉与他离了婚,带着儿子嫁给了别人。今年春节过后股市又启动了一波行情,他发现机会来了,必须要打一个翻身仗。在一个朋友的怂恿下,他在一家地下配资公司做了10倍的配资。不久,他的股票开始慢慢回升,他感觉有希望解套了,没想到最近几天大盘连续下跌,又将他套牢了。一看到了平仓线,配资公司立即将他的股票全部平仓了......

他说完了,叹口气:“唉,人生没什么打击比这更大的了,我这几天亏掉了2000多万。兄弟,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如果东山再起,我哪年子才能翻身?”

我心里忽然升起对他的无限同情。这几天股市连续下跌,全国不知有多少股民遭受损失呢。这股市,行情好时,如同大海涨潮鱼虾入网,股民赚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这股市转跌时,如同大海退潮,转眼间股民的股票被死死套牢,成万亿的市值迅即蒸发。

我告诉他:这几天,我的股票也亏掉了20多万。继而又开导他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玩得大了些。这几天我心情也不好,不过该吃还吃,该玩还玩。日子总要往前过啊。”

他站起身来,道:“是啊,我也知道:是贪心害了我。大赚的时候,还想再赚;失利的时候,不甘心亏损,只想着如何很快再赚回来。”

“吃一堑,长一智。天无绝人之路。股市里永远不缺的就是机会。”

我安慰他道。

“兄弟,谢谢你今天救了我,还这样安慰我。”他又是几声咳嗽,然后满怀信心地说:“既然今天阎王爷不收我,那我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我理解他的心理。在股市里面,哪个股民不是这样呢?这股市像个具有魔力的轮盘,它的赚钱效应带给人类巨大的诱惑,刺激起人类无限的贪婪之心,让你自愿投入金钱和时间,身心同时卷入其中。你在里面买进卖出,享受着交易的快感。当你赚了一点蝇头小利,你难免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赚了还想赚。当你不慎被套牢,割肉还是补仓总是让你纠结不已,犹豫不决,身心惨遭折磨。每个股民都明白股市的概率是一赚二平七亏,但一入股市,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都觉得自己一定能赚钱。谁也不愿承认:人类无法打败概率,在股市中每个人都可能大概率成为一个亏钱的人。每个股民都是屡败屡战,在股市里面绝不屈服,绝不认输。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说道。

我看他身体有点虚弱,忙说:“来,慢慢地爬。我送你到天后宫前面。”

我先爬到高一点的石头上,将他缓缓拉上去,再一步一步扶着

他向上爬去,很快我们到了巨石顶部。我搀扶着他缓缓走过石板小桥。到了小桥边的路灯下,他忽然说:“兄弟,我要打点钱给你作为感谢。”

“不用不用”,我拒绝道。

“我用微信给你转点钱”,他从短裤裤兜中掏出手机,忽然很失望地说:“唉,进水了,手机坏了......”

“不用的,你人没事就好了。----慢慢走,我送你到车子旁边。”

他不让我再送,我也不再坚持。他身子虚弱,转身缓慢地向前走

着。我忽然看到他手上还有几处刮伤,正流着血,说道:“你手上还有伤,最好到医院做个检查,打个破伤风针,防止有问题......”

“好的,兄弟,谢谢了。”他回答道,又是几声咳嗽。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对我深深鞠了一个躬。

我已经没有继续钓鱼的兴趣了。我回到自己的钓位,收拾起我的钓具。我从鱼护中捉起那条白姑轻轻抛入海中。夜幕中的大海像一只力大无穷的巨兽还在不断发威发力,掀起一波一波的巨浪,冲击着岸边的悬崖。

不远处的天后宫前,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引擎声。我看到汽车打开了灯光,倒车,然后很快消失了。


夜钓惊魂(钓鱼人手记之十一)

永远充满诱惑力的股市。